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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魏国公尚书令真定王赵普神道碑淳化四年二月 北宋 · 宋太宗
 出处:全宋文卷七八、《宋朝事实》卷三、《名臣碑传琬琰集》上卷一
唐尧在位,圣贤谓之叶符;
虞舜得人,天地以之开泰。
八方理定,千载会昌,必旌柱石之材以观其壮节,盐梅之寄以济其和平。
是故应运握图,明王圣帝,受天宝命,开国承家,无不用忠确间世之臣光辅基业,股肱心膂之士共同甘辛。
万代通规,一时遭遇,保全令德,克荷洪勋者,其故真定王之谓矣。
王姓赵氏,字则平
其先颛顼之裔,佐禹平水土,是谓柏翳帝尧赐姓曰嬴氏造父其后也。
有功于周穆王,受封于赵。
周德下衰,叔带去周适晋,六卿取晋,遂开国焉。
今为常山人也。
王蕴人伦之风概,禀山岳之仪型,晦而不彰,宽而无挠,竭其诚志,有始有终,无善不臧,非义勿取。
顷自我太祖周世宗南平淮甸,水陆兼行,龙虎震威,号令始发,捷如影响,冥契神人。
是时擒其伪将皇甫晖滁上
王时为郡之参佐断事明敏,狱无冤者。
太祖闻名,召见与语,深器之。
洎后太祖仗钺左冯,因辟为同州节度推官,历华台、许田、濉阳三镇从事
其在幕府也,恭敬畏慎,尽竭赤诚,夜思昼行,勿矜勿伐。
可谓龙吟虎啸,云起风从,如怀万顷之陂,遭遇承平之会。
太祖光宅天下,龙跃商丘,知有佐时之才,早定君臣之契,擢为谏议大夫枢密学士,仍颁金紫以荣之。
是岁,上党李筠叛,太祖将议亲征,委之留守,调发军实。
王以为圣上躬擐甲胄,臣子宜效驱驰,乃陈恳上言,乞扈从銮辂。
洎中途进策,曰:「陛下初登宝位,应天顺人,将制骁雄,光耀神武
兵机贵速,不尚迂迟,若倍道兼行,掩其仓卒,所谓自天而下,不战而成擒也」。
太祖深纳其,举兵速进。
未诣长平,李筠果拥众出战。
于时灵旗指寇,勇士齐心,叛帅自焚,馀党就戮。
旋又维扬帅李重进,包藏祸心,阻抗王命。
太祖便殿召对,问攻取之策。
王筹其缮修孤垒,倚恃长淮,而士卒离心,资粮乏绝,以顺讨逆,动必成功。
太祖深然之,乃亲御六师,长驱淮楚,不逾数月,果尔荡平。
驾回,酬其功赏,阶授金紫,加太保,充枢密使,仍赐功臣之号。
爰自累代以来,朝廷多故,诸侯专制,兵甲乱常;
加以僭伪未平,师旅未备,馀风未殄,思有以革之。
王以庶务草创,深惟远图,利害靡不言,纤微靡不达,忠尽其力,无转规,启心不疑,振举风俗。
故得遐迩悦服,政令惟新,皆其功也。
乾德中,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因之大用,出于流品矣。
太祖观其才智,凡事责成。
既升近密之权,可观立功之效。
英声为之间出,文物为之复兴。
戮力同心,如石投水,固已萧、张让行,姚、宋推功,鱼水之欢,未足为比。
惟诚惟信,少是少非。
扬历艰难,上副弼谐之任;
明哲兼济,聿臻命世之才。
忠顺,纯诚克著。
恢张出之于人表,翊戴以助于康平。
徇公灭私,不忘片善;
用心合道,逆邪求知。
开宝六年太祖王始佐创业,克志升平,伐罪吊民,开扩疆土,下西蜀平南越,擒吴会,来北戎,威德绥怀,无远不至,云龙际会,大通合符,十有馀年矣,知无不为,甚烦神用,务均劳逸,以优荩臣,寻授太傅,佩相印,持节河阳
洎朕嗣守丕图,勤修庶政,腹心之寄,中外攸同,特授太岳宫,使相如故。
乃眷并汾,民坠涂炭,戎车一驾,逆垒宵降。
既静妖氛,爰覃爵赏,改太子太保,增加井赋,北连朔峤,东尽海嵎,禹穴唐郊,尽为王土。
朕尝念往年之旧德,褒赏辅弼之殊勋。
帷幄之谋,明于果断,思置之左右前后,任以耳目股肱。
粤自藩垣,入居廊庙,久竭弼谐之道,更资调燮之能,遂徵授守司徒、兼侍中、昭文馆大学士
三阶已正,百度惟贞,忧国忘家,直亮在意。
常诫诸弟诸子,以为受宠逾分,富贵逼身,一领名藩,再登上相,以身许国,私家之后,吾弗预焉。
尝念顷自宥密,升于宰辅,出入三十馀年,未尝为亲属而求恩泽,尔等各砥砺,无尚吾过。
故自至末,亲党无居清显者。
昔《春秋》美大夫羊舌肸,谋而鲜过,惠训不倦,王复有焉。
八年,以襄、邓之俗,狱讼攸烦,惠彼疲民,寄之元老,下车布政,乡闾阜安。
事有未便于民者,削而去之;
利于民者,举而行之。
豪猾畏威,鳏寡怀惠。
暨改辕襄汉,民之去思,如失父母。
时也得病于南阳,经年未差,就移汉水,重镇便藩。
常思报主之诚,每怀忧国之忠,乃心王室,时有箴规。
上表引唐姚元崇十事,陈古今治乱之由,极人臣献纳之意。
兴怀慷慨,词甚激切,揣摩时事,居安虑危,此又其忠荩也。
朕以历代耤田,其礼久废,劝农务本,其可忽诸?
乃命有司,举行旧典,改元布庆,帝载惟熙,造膝沃心,惠我耆德。
而王久违宸扆,思拜阙庭,既累进于直言,宜载践于寝庙,复授太保、兼侍中、昭文馆大学士
居云霄之上位,擢列辟之资。
烛幽明而无怠无荒,报恩而可大可久。
刑政之务,知无不为。
功绩播于谋猷,群庶谓之明哲。
献替之职,理事皆通,不惮劬劳,夙夜匪解,可以传闻清世,书于简编。
而连岁之间,风疾频发,愿避贤者之路,乞归闲散之官。
朕以勋旧之臣,方深倚注,命驾临问,涕泣兴言:齿发虽衰,痾瘵未退,天之宠,力所不任。
特授太保、兼中书令洛阳留守
又经岁,疾势转深,上表坚乞退避,以禳灾眚。
勉强诲谕,志不可夺,乃册拜守太师进封魏国公,就便颐养。
太医中使,不绝于路,颙望有瘳,别加殊渥。
岂期美疢,王遽弥留,以淳化三年七月十四日薨于洛阳之私第,享年七十有一。
朕览表惊嗟,悲恸累日,不待巫祝桃茢,亲临其丧,赙服举哀,辍视朝五日。
右谏议大夫范杲持节,策赠尚书令追封真定王,特赐谥曰忠献,吊祭赗赠之数,并给加等,以尽君臣之礼焉。
四年二月,命有司备卤簿,葬于洛阳北邙之原,而合祔焉。
呜呼!
梁木斯坏,哲人云萎,若济巨川,予将安寄!
王性本俊迈,幼不好学,及至晚岁,酷爱读书,经史百家,常存几案,强记默识,经目谙心,硕学老儒,宛有不及。
既博达于今古,尤雅善于谈谐。
马伏波词辨分明,杜征南手不释卷。
见事而敏,抱器自然,壮志无穷,日新其德。
许国常存于怀抱,令誉以至于名彰。
其为子也,孝养于亲,动不违礼,友爱于昆弟,严慈于子孙。
其仕于公也,奢俭酌中,贞忠许国,名器能守,谦卑益光。
德崇勋,辉映朝列,宠遇之盛,古今罕闻。
自再入庙堂,时陈规谏。
负荷重寄,常怀启沃之心;
竭输忠忱,以待公家之事。
万石君之周慎,孔光之谨命,管、葛之智略,房、杜之经纶,举而兼之,斯谓全德。
朕于早岁,尝与周旋,而节操有恒,终无玷。
台铉之任,处辅弼之司,既集大勋,荐膺典册,纪其功烈,在旗常。
昔唐虞之得皋、夔,商之任虺、益,有周以闳、散佐佑,炎汉以萧、曹弼谐,用能寅亮帝谟,缉熙庶绩。
俦庸比德,今其胜哉!
天不憖遗,予何自律?
乃迹其景行,勒之鼎彝,昭臣范于将来,庶令名之不朽。
铭曰:
应运开国,股肱任贤。
委以心腹,操执弥坚。
实犹令德,王猷周旋。
裨赞明圣,厥位名传。
信任得人,方言柱础。
鱼水同心,君臣盛美。
夜寐夙兴,有终有
进思尽忠,见义从矣。
退思补过,器识安闲。
攀龙附凤,备历艰难。
纵横志大,接对温颜。
荐陟,善恶之间。
近密公朝,与夺非类。
禀性怀柔,区别利害。
践扬贵职,绰有奇才。
经纶宏异,学识通该。
赫赫皇猷,恭恭近侍。
任以机权,宠彰名器。
启沃王命,业茂勋
南征北伐,平荡奸雄。
日侍冕旒,情伪明察。
假仗天威,好生恶杀。
若闻喧骇,事不忸怩。
堪为国重,制断临时。
性直如绳,酌中如砥。
孝悌于家,简编信史。
惟公之德,间代英灵。
非义不理,庶务乃馨。
积善夤缘,敦厚必显。
文教潜敷,声闻自远。
殊勋表信,追思念功。
素推臣节,泽被无穷。
奇士挺生,民安俗阜。
允洽克从,礼让规矩。
悲风飒飒,夜杳冥冥。
咨嗟永隔,精魄长扃。
丧此贞纯,曷终暮景。
魂影已沈,去路斯永。
庙堂师傅,丘垄幽泉。
勒铭翠琰,不胜潸然!
丰乐亭庆历六年1046年6月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九、《欧阳文忠公集》卷三九、《皇朝文鉴》卷七八、《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别集卷一九、《崇古文诀》卷一九、《续文章正宗》卷一三、《古今事文类聚》续集卷八、《妙绝古今》卷四、《古文奇赏》卷二一、《古文真宝》后集卷五、《南滁会景编》卷三、《名世文宗》卷二一、《醉翁亭集》卷一、《南畿志》卷六○、《文编》卷五六 创作地点:安徽省滁州市丰乐亭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
其上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
俯仰左右,顾而乐之。
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
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
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
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者。
盖天下之平久矣。
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
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刬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
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
今滁介于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
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
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无不可爱。
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
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
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
庆历丙戌六月日,右正言知制诰、知滁州军州事欧阳修记。
滁并澶三州建殿奉神御宣谕皇祐中 北宋 · 宋仁宗
 出处:全宋文卷九七八、《宋史》卷一○九《礼志》一二
太祖皇甫晖滁州,是受命之端也,大庆寺殿名曰端命,以奉太祖
太宗刘继元并州,是太平之统也,即崇圣寺殿名曰统平,以奉太宗
真宗契丹澶州,是偃武之信也,即旧寺殿名曰信武,以奉真宗
张相公1164年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九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京市
窃以宗社之计,帷幄之谋,制之在相公,断之在明主,诚非小官晚学疏贱浅薄者所可议其万一也。
虽然,国之与家,事均一体,国安则从而安,国危则从而危,故敢忘其狂僭,以犯嫠不恤纬之罪,岂敢效相公忧国之心哉,亦以谋身而已。
三思越职僭分之愆,稿成复削者屡矣。
乃承相公在泮之日,和颜忘势,俯询刍之言,仲友虽至愚,敢不效其区区?
伏自狂虏送死淮南,亟取夷戮,于今七月矣,中国外攘之策弥无底止,窃闻于士大夫之间,大概三策而已:越淮而战,一也;
沿淮而守,二也;
夹江而戍,三也。
三策不早定则为谋不专,为谋不专则为备不豫,以犬羊阴狡之谋而以不豫备应之,其为患可胜言耶?
试以今日之势,妄论三策之得失。
夫越淮而战,最上策也,何则?
天下之最可愤者,孰大于君父弟兄之雠?
所可耻者,孰大于宗庙陵寝之辱?
所可哀矜而痛惜者,又孰大于亿万苍生污腥膻而坠涂炭耶?
为此三者,忠臣义士泣血痛心几四十年矣。
今不因狂虏之败盟、中原之思宋,奋其武怒,以为恢复之计,此时一失,遗民向尽,南北之势遂定,英雄得之,反为万世子孙无穷之忧,故曰越淮而战,最上策也。
虽然,天下未有无其本而有其末、无其事而有其功者,使吾兵强而众、将智而勇,罗落周密,财力充裕,中原有响应之诚,狂虏有必败之势,长驱而前,一战而定,忠臣义士孰不愿之?
今乃不然,将不抚士,不足恃也;
士经新衄,未可用也;
长淮以南,鞠为丘墟,而无籓篱之固也;
鬻爵度僧,尽用弊法,而无岁月之储也;
向义之民惩陈、蔡之祸,有狐疑之心也;
新立之酋袭累世之业,未见可取之形也。
设今欲为进取之计,必以重兵镇临淮下蔡,以引北方,虽未深入而有危道三焉。
夫二镇者,淮南之门户也,为国譬如家,今有据人之门户而主不争,必有深谋存乎其间,不然则必争矣。
吾将分兵以屯,则不足以禦虏之争;
将悉兵以屯,则后无精锐以为之继,使虏兵四合而外援不至,则守不固。
以全师而不能固一城,则事势去矣。
此其危道一也。
二屯隔在淮北,而长淮可涉之处甚多,若虏以数万人缀吾二屯,而简精锐径渡他所,以捣吾之虚,则二屯必退而自救,一去城守,腹背受敌,彼先据吾便地,主反为客,有必败之势。
设欲坚守以牵制其后,则吾之江上备禦必寡,而虏之奸计得以行矣。
此其危道二也。
虏若深知吾情,以万全相困,尽空河南以诱我师,坚守河北以待吾敝,吾将缓而不进,则无以慰中原之心,进而无得,则何以为持久之计,旬月之间,情见势屈。
马肥兵合,彼以十万骑徐驱而来,彼众我寡,彼逸我劳,陈之平原,步骑不敌,元嘉之事,商鉴不远。
此其危道三也。
有危道三而欲进取,众人之所寒心,安得不少加隐忍,以为一二年后图之计乎?
越淮而战,既未可轻议,故有沿淮而守之策,虽然,守淮亦不易也。
安丰至于楚,上下七百里,当屯者五,内为五屯之后,继当屯者三,大屯二万,小屯一万,略计用精甲十二万人,而辎重不与焉。
料今诸军,未及此数。
若兵少而强欲分之,形势寡弱,篱落不固,一处失利,望风引退,此楚之三军所以为黥布禽也。
又观自古号为重镇者,皆城池高深,守禦备设,粮储充衍,兵力强盛。
贼方远来,利在速斗,吾则因变制宜,以长策持之,可战则战,可守则守,战不战,常在我而不在敌,吾制其权而敌反从之,故其强易弱也。
今自淮以南,大镇皆无城池可恃,惟寿春仅有之,而城守之备百无一有。
狂虏之来,吾之诸军度其不可固守,则怯者退保,而勇者侥倖于一战,舍吾所长,堕彼之计,彼所以易为力,吾所以难为功也。
又况合肥以北,水运不通,近者钟离寿春屯军甚寡,而旬月之间时告匮乏。
钟离寿春、安丰皆宿重兵,则馈运之夫不减数万,淮南归业之民既不可役,江南本根之地又难重困,未知何以继之?
议者欲以运船入淮,此又非长策也。
自泗至濠,自濠至寿,至安丰,相去皆二三百里,深涉敌境,溯流而上,虏若以轻兵抄之,粮食舟船悉以资寇,可不虑乎?
比者陆运丁夫甫及渡江而道亡者十二三,水运兵稍仅达淮阴,亦或群聚而舍去。
人情岂不愿忠于国,诚畏死亡而恶劳苦也。
议者曰:「吾兴屯田矣,粮不患乏也;
吾招降附矣,兵不患寡也;
吾作堡塞矣,守不患弱也」。
此又不然。
兴屯田而兵不足以护之,赍盗粮也;
招降附而兵不足以接之,遗贼禽也;
作堡塞而兵不足以援之,为寇守也。
祖逖尝屯田谯北矣,熟则寇至,行之数年,不得其利。
褚裒尝纳鲁群之降矣,覆师代陂、河朔二十馀万口,皆不能自拔。
南唐白甲军屡败周师,卒无预于淮南之存亡。
抑又有甚不可者,屯田应募之人,大抵强壮者一,而老弱居其六七,以次农夫所食计之,岁虽大穰,仅能糊其口,稍有凶旱,固不足以自给,况敢望其有馀以省馈运乎?
今种艺之时既已久矣,北来之民且当坐食,官不廪之则立见饥困;
欲常给之,则望来岁犹甚远也,旷日持久,赈救不逮,则新附之民群聚为剽,与旧民势不相安。
郡邑之吏,恩信不足以怀,威令不足以禁,一夫异心,祸不可测。
此其甚不可一也。
重镇臂也,堡塞犹指也,臂之不存,指将安附?
今吾两淮重镇既不可恃,而欲恃堡塞以当虏人,是犹废其两臂而欲责十指之用也。
牛虽瘠,偾于豚上,其畏不死。
郭默、李轨皆以奇才为坞主,而后无大援,终不能撄石勒之锋,则下于二子者又可恃乎?
两淮事体与旧不同,去岁未及收成,虏骑已入,堡塞之民尚恃累年之储,稍可持久,今一旦荡尽矣,秋高寇至,馀粮栖亩而驱之入堡,将何所得食?
与其聚为饿殍,孰若纵其避寇,尚可以苟生乎?
此其甚不可二也。
二者既不足恃,而欲以单寡之师沿淮而守,诚不易也。
故有夹江而戍之策焉,其说曰:「我师可守而不可以战也,淮南可以轻处而不可以重镇也,朐山可迁也,泗、寿可弃也。
吾画长江而守之,彼岂能轻舍戎马以与我争舟楫之利也?
吾举淮南而空之,彼岂能千里馈粮以与我为持久之计也?
吾以东军屯广陵,西军屯历阳,以为夹江之形势,小入则逆而击之,大至则避而守之,蓄锐以待其敝,徐行以蹑其归,此诚因时量力之计」。
然以理揆之,则有不可者八焉。
自古迄今,但有劳师费财以争要害之地,未有举数千里尽弃之者。
淮南我之籓篱,失淮南长江之险与彼共之。
淮南之不可轻弃一也。
国家财用与古不同,京口建业与行在之兵所仰给者,半出通、泰,去岁虏骑临江,曾未月馀,而二屯有乏财之虑。
若弃广陵,则二州不守,是不战而坐自毙矣。
淮南之不可轻弃二也。
朐山自古为重镇,在今日尤为要害,盖昔都建康,则海道乃牵制之师;
今都武林,则海道为腹心之疾。
朐山之存亡,实关江南之利害。
去岁幸天赐我以开海上之功,今若委而去之,则山东之动息有不得而闻者,岂不殆哉!
淮南之不可轻弃三也。
淮南之地,土皆膏腴,虏若以重兵扼广陵历阳,而以馀军为屯田之计,因其农隙城而守之,则吾之势蹙矣。
淮南之不可轻弃四也。
晁错言中国之长技五,匈奴之长技三,今之黠虏兼而有之,其不及江南者,舟楫而已。
去岁采石之战,虏船乃仓猝所造,例皆薄小,操舟之人,又非便习,故我师击之易于拉朽。
及其据广陵也,控引清河艨冲,用濒河棹手,刻期将济,京口为之震动,虽胜败未可知,亦已危矣。
今若轻弃淮阴,使复行前日之计,则吾之长技,将与彼共之矣。
淮南之不可轻弃五也。
长淮之滨,诚为难守,然其间山川之阨塞,可以控制而要击者非一也,今将尽弃以纵敌,是不断大岘之说也,是不塞成皋之说也。
长江之上,首尾隔绝,可挠之处甚多,彼投兵死地而我欲坐而制之,亦不易矣。
淮南之不可轻弃六也。
自虏败盟,荆襄、巴蜀之师喋血以收故地,尺攘寸取,犹未有济也,一旦纵敌,使以重兵临江,而以旧境要吾之成,吾将拒之则不能无惧,吾将许之则恐绝中原之望,失将士之心,疑惧交战而间隙生矣。
淮南之不可轻弃七也。
议者曰:「吾非弃淮南也,特不以重兵远去而观事之可否耳」。
是又不然。
广陵历阳皆非控扼之要地,贼若水陆并进,而我师汎舟于江有还顾之心,其势必不战而退。
强寇在前而欲退师,则瓜洲、杨林是其成鉴。
如此则名为夹江而戍,其实已弃淮南矣。
此其不可者八也。
夫自三国分裂,以及东晋、南北、五代之际,江淮战守之术未有不出于三策者,今乃曰皆未可用,是终无策而可乎?
不然也。
泥古人之迹而昧当今之宜,不若求古人之意而适当今之用。
兵之为道诚多变矣,其大要不过天时、地利、人和而已。
今之所谓天时,虽不论可也,所急者地利耳,所赖者人和耳。
分屯淮阴、盱眙以捍清河,堰瓦梁、固清流以扼中道,阻下阁、重山之险以守淮西,此因地利之说也。
广招募以重督府而固根本,明赏罚以悦人心而励士气,严保伍以禁奸民而助军势,此致人和之说也。
地利有二:有自然之地利,有使然之地利。
自然者非人不守,使然者非天不因,不可不加察也。
淮东最为今日要害,而清河又当虏人舟船之冲,淮阴、盱眙是其控扼,其地多水,非骑兵用众之地,曩者凶酋固尝畏之。
广陵以西、滁阳以东,平原旷野,利于用众,昨虏渡淮,分兵东驰,三日而入滁阳五日而战六合七日而至仪真,乃绕出淮东军后。
邵宏渊以众寡不敌,力战而不能抗,非将士之过,失地利故也。
滁河翕受淮东众山之水,瓦梁居其下流,堰而潴之,六合西北可使浸为大泽,沮洳泥淖,骑无所骋;
环滁皆山,而清流关为之喉襟,其地险阻,亦可为控扼之处。
淮东之地利也。
淮西合肥以北,平原千里,惟利骑战,而我师经杨林、瓜洲之衄,丧马甚多,不可弃吾险阻与彼争利。
惟山口以东至青阳,重冈复岭,非用骑兵之地,宜因而设险,以为拒守之计。
淮西之地利也。
今去防秋不两月,宜速遣材智强力之士与谙晓渠堰者,往视瓦梁之利害,而程其功用之多寡,速发江南旁郡丁夫,募淮南游手与大军杂作,既成则置屯其上,以千人守之,时其缮修而防其盗决。
仍遣军将之明练与干官之材敏者,同往清流,视其关隘而营筑之,并诸山之间道,茍可以过师者,皆相视焉,可堑则堑,可栅则栅,或累石以隘其道,或槎木以塞其径;
不可塞者,则置候望以守之,仍以便地筑垒以示持久。
四山凭高之处,多置烽燧以伺察警急;
又遣官属合肥之军,与其主将亲自按行,自山口达于青阳,凡可以为关隘者稍加人力,如清流之制,则两淮之形势成矣。
形势既成,然后悉淮东之军分屯于淮阴、盱眙,而以偏师屯于滁阳
淮西之军分屯于合肥居巢、含山,而以偏师屯于舒城寿春钟离安丰,留马军一二百骑列铺以为斥堠
虏之未至,使将士解甲休息,牛酒日劳,以养其锐气,又使募其民以为向导,相与弋猎,驰骋出入乎山泽之间,以习知其道里远近、曲折险易之处,山泽高下、扼塞要害之形,无间新远,莫不毕至。
虏若来寇,则淮阴、盱眙之军临朐,而淮东之守固矣。
虏之小入,则合肥之军简吾精锐逆击,以挫其前锋;
居巢、含山之军分扼下阁、柘皋、青阳之险,以虞其冲突。
虏若大至,则合肥之军亦敛众以就柘皋之屯,据险而守,勿与之轻战;
舒城之屯不易其处,以蔽庐江,而淮西之备设矣。
虏欲进不可,而急于与我斗,则其情易见,然后乘间伺隙,出奇合变,利以诱之,伏以待之,吾既习其地利而彼轻堕吾之计中,可一战而破也。
此说行,有三利而战胜不与焉。
兵屯便地,水运流通,人力不费,军食不乏,一利也;
虏之间探必知吾情,守备既修,奸谋自阻,二利也;
险塞既成,居民有恃,流冗来归,物力渐复,三利也。
议者必曰:「淮阴、盱眙未易守也,刘锜以全师据之,卒舍而退,今之将士,能否未可知,而必其守,可乎」?
是不然。
非败而退也,虏出其后而归,以自救也。
今瓦梁既立,清河既固,无后忧矣,淮东之不可弃,其辨之已详,又何疑焉?
议者又曰:「瓦梁,吴之涂塘也,孙权作以淹北道,用兵十万人,其功力必大,今能为之乎」?
是又不然。
吴之役在魏境,而广陵去棠邑不四舍,故必重兵以护之,而又并力以作,筑城以守,用人不得不众。
今吾乃作于内地,必不若是之烦费可知也。
就令用工十万,其费几何,而能省兵数万,亦何惮而不为?
思小费而忘大患,非良策也。
议者又曰:「瓦梁之下,良田何啻万顷。
今堰一成,漫为陂塘,所失大矣。
利未见而先睹其害,人谁乐从」?
是又不然。
虎豹之为害也,焚山不顾野人之菽粟也;
蛟蜃之为害也,竭泽不顾渔人之网罟也。
今将捍天下之大患,而恤区区之田,不已闇乎?
两淮膏腴,何啻千里,皆为荒榛,谁能恤之?
又况此堰一成,其旁高仰之田必为沃壤,民从而耕之,是失之东隅而收之也,复何虑乎?
议者又曰:「南唐岂无瓦梁,而周师乃自清流以趋六合,方冬水涸,岂能断虏来之道乎」?
是又不然。
吾作瓦梁,非以断道也,既守清流,又以为重险也。
浸其平原,要之隘路,虏与我师竞逐乎寻常丈尺之地而无所用其众,争衡乎沮洳污泽之中而无所骋其技,彼虽至愚,岂肯轻涉絓地以自入于天牢地陷之间哉?
议者又曰:「清流之险不足恃也,皇甫晖以数万人守之,太祖皇帝以二千兵取之如拾芥,况欲以偏师守之乎」?
是又不然。
天下无不可守之险,剑阁、长江亦尝失利,又可弃而不守乎?
太祖皇帝神武也,且有天命,皇甫晖庸将也,以十倍之众不能持久而仓猝于一战,是以取败,安可以常理论哉!
虏知吾设重险以待之,必不用大众而以偏师来,吾亦以偏师当之,且得地利,无患不胜。
矧吾步卒精强,短兵便习,以寡可当虏人之众,固不待兵之多也。
议者又曰:「淮东之地不可弃,寿春合肥皆为必争之地,又可弃乎」?
是又不然。
地有常险,兵无常势,以常理观之,寸地亦可惜,以宜论之,力所未及,不得已也。
淮东、西地利不同,吾之为守不容不异。
窃又譬之壮夫之搏虎以力,羸人之搏虎以智。
以力者攘臂而下车,操戈而前斗,与之决一旦之命,此力战之势也;
以智者设其陷阱,张其机弩,使之咆哮而前,自堕吾计,此设险之势也。
去岁,我师甚可禦寇,不幸将非其人,不战自败,既失所谓壮矣;
今士气不振,军行单寡,殆如羸病之人,得不变而用智乎?
议者又曰:「若轻寿春则光、黄无援,虏将自彼而入」。
是又不然。
光与蕲、黄相去皆数百里,水运不通,非用大师之地。
若分兵而来,吾以九江之屯固守其前,而以襄汉之师声援其后,势必可解。
假使吾之重兵屯于寿春,岂能禁虏之不向弋阳哉!
议者又曰:「古人皆疾战以定天下,守险抑为下策,不足用也」。
此又不然。
新造之国与已成之业不同。
草昧之初,英雄无定主,生民无定志,事成则帝,不成则虏,亟战以决雌雄,不容缓。
至根本既立,人民既安,较之一掷,不若出于万全。
今日之业虽未大成,要以安国家、定社稷为主,不可轻也;
又况战守常相因,战所以为守,守所以为战,初无定形,要不失吾地利斯可矣。
议者又曰:「淮西重山之险不著于传记,前人未之守,何足恃乎」?
是又不然。
天下无常势,或分为十二,或合为六七,鼎峙而为三,中分而为两,莫不各设险以固其国,岂山川必若江淮而后可乎?
战于平原,粗得地利犹可胜敌,孰谓连山之阻,从而修之不足为阻乎?
曩岁败虏于彼,盖由我得地利,而下阁为之牵制;
王权之弃昭关,由不守下阁,而虏师入之,遂出我师之背,此又成败已然之效也。
议者又曰:「陆运之夫尚谓劳费,筑堰修险,其何以堪」?
是又不然。
事有轻重,时有缓急,人皆知之。
民情虽好逸而恶劳,亦必好生而恶死,孰肯以负担版筑之勤,忘蹂践囚奴之苦哉?
与其飞刍挽粟而徒费,不若治堰设险而有用也。
议者又曰:「去岁虏退,亡失已多,夹淮诸郡,亦皆荒梗,其势未能再举深入,何必先为烦费?
来而图之,亦未晚也」。
是又不然。
彼若果有内衅,未能大举,或知吾有人,不敢轻动,诚恐有之。
然解纷者不控拳,救斗者不抟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
虏若有谋,必攻江淮以求吾成,则关中山东之师不战而自退,安可恃其不来乎?
使吾设险于此,而虏不敢南下,则吾已全胜,此上兵伐谋之说也。
至而图之,将噬脐矣。
议者又曰:「审如此策,能保我师之必胜乎」?
是又不然。
仲友所论者,地利耳,抑又有人事焉。
若百将一心,三军同力,虽百万之师、滔天之寇,犹可败也。
若将不恤士,士不用命,虽金城千雉,天堑万里,犹难恃也。
仲友敢献人和之说。
窃观自古江南之兵,未有如今日之寡者,盖古者军民一道,故民富则兵益多。
今日兵民异道,故兵多则民必困。
加之息兵以来,奸臣误国,诸处大帅任用匪人,隐滥尺籍,名存实亡,朝廷平时眩于虚数,恃以为安,一旦出师,乃飞檄而请救,今虽知之而未能覈也。
料今现兵以守两淮犹恐未足,而大江以南,京口建业本根之地,殊未有以镇之,万一不捷,何以为继?
又观近日军情骄而易怨,稍不如意,浮言胥动,上下茍且,几有臂指不相运掉之处,彼谓国家恃我为命,而他未有以制之,其势不得不尔。
若吾在内之军足以当之,则恩易以制而号令行矣。
虽然,朝廷尝令诸将募兵矣,既所得不多,其间复有冒滥,今将如何而广之耶?
仲友以为今日招兵不当于沿江诸郡,人情谁不恶死?
彼目击两淮诸军战斗死伤、暴露疾疫、道路流离之祸,虽有重赏不能使之为兵,彼之所畏,有重于所欲故也。
惟山越之民剽悍轻疾,类以私贩自业,曹聚为群,动辄数百,豪民以气力相高,蓄养游手,教习兵器,颇成部曲。
若于闽浙、江湖素号风俗强犷之地重立赏募,能招集强壮、堪充行阵及五十人者,则命以军功之官,使长其人而食其禄,递而加之至于千人,各有等差;
其有愿为屯田之兵者,则一以当二,倍加其禄;
州县之官能募及其数者,比类赏之。
如是则私贩之党与豪民之部曲、与游手之民,皆可号召而至,不数月而十万之众集矣。
又于沿海诸郡山多材木、水道流通之处,多造战舰,令至千艘。
富人能以私财为官造舟者,计其工费,视募兵推赏,然后以所得兵分二屯驻之江上,以为淮军声势,战舰水军布列津要,以备缓急,各选宿将之宽厚得众、纪律整肃者为之长。
示之战阵,使知方圆曲直之形;
之金鼓,使知坐作进退之法;
教之武艺,使知骑射击刺之便。
以身拊循,教而勿诛,以信率励,宽而勿纵,使其稍稍习熟,上下相安,将知士心,士识将意,明之以号令,示之以赏罚,教之既成,然后用之,将何施而不可哉!
此广招募之说也。
古语有之:「赏罚中则兵强」。
人孰不爱其生,今使之履锋刃、蹈矢石,出入乎万死一生之地者,岂他术哉?
重赏诱乎前而严刑驱乎后耳。
其可使之不当乎?
虽然,朝廷尝窜王权、刘汜矣,又易成闵、戚方矣,又不吝厚赏以答战胜之勋矣,今将如何而明之耶?
仲友以为兵之刑赏不当专以成败论,要观其用命与否耳。
《甘誓》曰「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是也。
去岁,诸将固有于尉子之战,驰入万众以救姚兴身被重创者矣;
杨林之退,身履兵刃,励士力战,为诸军断后者矣,而赏未有当功也。
固有身提禁旅、来援淮右,首鼠观望,旬日不进者矣;
有安坐旧屯,妄奏克捷,劫执降人欺为卤获者矣,而罚有未当罪也。
又况六合之战未见显赏,淮西之败未见严诛,则未厌人心之甚也。
仪真之民皆能言六合之战,虏兵数万而我师不满三千,弓折矢尽,力战不休,继虽引退而虏犹踌蹰不敢径进,刘锜得以退师,此战与有力焉,未见显赏,何以励敢死?
去岁淮西众力不少,器械精新,望风引退,长淮失险,偏师死斗而勿救,健马尽弃而不顾,杨林踌践,由先奔,两淮涂炭,由纵敌未即严诛,何以谢天下?
今天子既以大权全付相公,罚罪赏功在此一举。
劝惩既行,将士畏慕,虽使之赴汤蹈火犹可也,而况他乎!
此谨赏罚之说也。
荆扬之民,天性轻剽,易动难安,边境拿兵,锐师悉出,远方传闻常多失实,奸人乘之煽惑,愚众潢池弄兵,不可不虑。
州郡之兵素无纪律,骄惰成风,去岁调发已出勉强,涉冬而归,颇多死丧,今秋复发,其势倍难。
畏死偷生,亦何不至?
可潜消二变者,莫若保伍而已。
虽然,去岁朝廷尝下保甲之令,州郡行之,扰民无益,今将如何而严之耶?
仲友窃以为天下之事,讲之贵乎熟悉,行之贵乎果断,保甲重事也,周之乘马,齐之内政,唐之府兵,不过乎是。
去岁乃因人言,率意下令,初无法制可以遵守,郡邑人自为政,岂能不扰?
今若博询众人之言,详问四方之俗,熟究其利害而悉为之法制,使郡邑有所遵守,亦何患其扰哉!
行伍既成,则不独保乡闾、察奸盗而已,可以漕运,可以守禦,可以据险塞而张疑兵,可以治濠堑而修壁垒,举沿江诸郡分番而迭用之,数万人易得也,其为兵之助,不亦大乎?
是严保伍之说也。
三说行,先有三利,而战胜不与焉。
军声既振,勇气自倍,黠虏闻之,丧其精胆,一利也;
犷悍之夫,悉去为兵,善良安居,内无窃发,二利也;
内外相制,威令易行,保伍严密,奸人必获,三利也。
议者又曰:「江南之兵类皆脆弱,不可持久,不若广招降附,募其壮者以为兵」。
是又不然。
自古南北相持,南兵常以寡当北兵之众,以一当十者,史传屡见之矣。
项羽以江东子弟八千转战中原,李陵荆楚步卒五千深入沙漠,刘牢之以北府兵五千破斩梁成,陈庆之以白袍六千乘胜入洛,南兵之精强如此,顾其将何如耳?
议者又曰:「今使富人纳赀而与之官,彼犹不愿,矧使之募兵,其谁从之」?
是又不然。
鬻爵之令不信于民久矣,彼以无事之后,必为弃物,是以不愿。
今募兵则军功也,又不待参选而已食禄,是朝费而夕荣也,且有功名之望,其谁不欲?
矧私贩之魁首,奸恶之囊橐,一旦应募,则去盗贼而为王官乎?
虽然,必重其赏而不可以吝,赏薄则人必不从。
若以百人而一官率之,不过千官而得十万众矣。
今一捷而受赏者数万人,冒滥甚多而不能吝也,何独于此而吝之?
议者又曰:「以今现军而财力不给,今欲遽增十馀万众,则金谷、器械、赀储之费,何以给之」?
是又不然。
曩者拿兵之际,数大将之屯,其兵数殆倍于今,彼时既能给之,岂今而乃不能。
盖开合敛散之未善,而耗散侵盗之尚多也。
今欲强国势而立主威,非兵曷济?
乃欲以乏财废之,将坐待其毙乎?
议者又曰:「熙、丰保甲之弊,人皆知之,今乃欲蹈其辙,不亦难乎」?
是又不然。
井田之制,新室用而乱,唐室用而治;
车战之法,马隆用而胜,房琯用而败。
法之善否,亦在人而已。
祖宗之时,海内久安,朝廷之兵不下百万,无故而保甲,人是以扰。
今时方艰难,兵势寡弱,人有自保之心,因时而利导之,不亦可乎?
但当熟议而谨守之,不当因噎而废食也。
议者又曰:「山泽之民既多喜乱,一旦结为保伍,使之私习战斗,无乃导之为乱乎」?
是又不然。
天下之民善恶常相半,惟善者无以自保,则恶者得以肆行。
保伍既立,则善人安而恶人惧矣。
若重城郭而轻郊野,使有以十制一之势,旌旗器械悉藏诸富民士大夫之家,而细民不得而私有,亦何遽至于召乱哉?
议者又曰:「今之民力已匮乏矣,朝廷方将责其助君之须,又使之为保甲,有旌旗、器械、金鼓之费,不几于重困乎」?
此又不然。
保甲良法也,非乘有事之际不可以,彼富人者,类皆高赀而多怨,尤惴惴有寇攘之忧,今吾之法将以卫而安之,彼亦何吝乎一时之费哉?
若择其邻里士大夫之贤者而统率之,亦不患乎扰人矣。
由前之说而得地利,由后之说而得人和,因之以天时,持之以岁月,则设险之策可进而为守淮,守淮之策可进而为攻取,利则可为恢复,退不失为固守之计矣。
虽然,此特区区管见,不足进于相公之前,抑又有私忧过计者。
自古大臣分阃外之,任天下之重,内必有同心之贤以济其谋,外必有实用之材以办其事。
大臣之于君,有鱼水之亲也,有云龙之会也,然而握大权,制重兵,其情虽亲,其迹易疑。
至明蔽于肤受之愬,慈母惑于三至之言,虽郭子仪之忠见害于元振,则功或不究,必有忠信哲艾之士,谋谟足以动悟人主,忠力足以折服奸伎,以为吾之内助,则君不疑而谋以济,若李西平陆宣公为之主是也。
大臣之于事,智谋足以察也,器识足以任也,然而运筹决胜者,不亲汗马之劳,发踪指示者,必有获兽之犬,茍违节度,易于取败。
诸葛亮之贤,见误于马谡,则事或不成。
必有战胜攻取之将,忠义足以感三军,智勇足以应万变,以为吾之外助,则力不劳而事已办,若裴晋公李光颜为之战是也。
相公忠孝贯日月,德望冠本朝,天下之士莫不延颈归心,乐为之用,不患其无人。
然恐万一之中有分毫不如人意,以害为山九仞之功,岂可不深思而熟虑哉!
仲友愚无所识,不胜忠愤激切之情,辄贡狂悱,惟相公少加择焉,天下幸甚(《悦斋文钞》卷三。)
据文意,「镇」字下疑脱一「犹」字。
樊山有诗送余北行和韵奉答一首癸丑 清末民国初 · 易顺鼎
七言律诗 押微韵 出处:琴志楼诗集卷十八
五里徘回孔雀飞,几人能唱华山畿
每叨秀句纫三秀,预订归期谱八归(来诗有蔷薇之句,周美成《八归》词为蔷薇作。)
冬日肯温寒谷,春风应到首阳
清流关外明朝路,还吊前朝凤与晖(用宋太祖李凤皇甫晖事。)
论阻江为险须藉两淮1170年 南宋 · 辛弃疾
 出处:全宋文卷六二一五、《历代名臣奏议》卷三三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延和殿
臣窃惟自中兴以来,驻跸临安,阻江为险。
然江之为险,须藉两淮
自古南北分离之际,盖未有无淮而能保江者。
然则两淮形势,在今日岂不重哉!
臣仰惟陛下垂意边防,规恢远略,沈几先物,虑无遗策。
然臣偶有管见,虑之甚熟,诚恐有补万一,惟陛下宽听。
盖两淮绵地千里,势如张弓。
若虏骑南来,东趋扬、楚,西走和、庐,苟吾兵无以断隔其中,则彼东西往来,其路径直,如走弦上,荡然无虑。
若吾兵断隔其中,则彼淮东之兵不能救淮西,而淮西之兵亦不能应淮东
设使势穷力蹙之际,复由淮北而来,则走弓之背,其路迂远,悬隔千里,势不相及,入吾重地,兵分为二,其败可立而待。
古之为兵者,谓其势如常山之蛇,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身则首尾俱应,然后其兵立于不败之地。
今以两淮地形言之,则淮东为首,而淮西为尾,淮之中则其身也,断其身则首尾不能救,明矣。
三国之时,吴人以瓦梁堰为身,筑垒而守之,而魏终不能胜吴者,吴保其身,而魏徒能击淮西之地也。
五代之时,南唐虑周师之来,盖尝求吴人故迹而守之,功未成而周兵至,然犹遣皇甫晖、姚凤以精兵十五万扼定远县,负清流关而守,世宗亦以艺祖皇帝神武之兵当之。
虏骑之来也,常先以精骑由濠梁滁州,然后淮东之兵方敢入寇;
其去也,惟滁之兵为最后。
由此观之,自古及今,南兵之守淮,北兵之攻淮,未尝不先以精兵断其中也。
况今虏人之势,一犯吾境,其所以忌我者非战也,忌吾有兵以出其后耳。
一出其后,则淮北之民必乱,而淮北之城亦可乘间而取,如向之海、泗、唐、邓是也。
今陛下城楚城扬于东,城庐城和于西,金汤屹然,所以为守者具矣。
然臣以谓,两淮之中,犹未有积甲储,形格势禁,可以截然分断虏人首尾之处。
以臣愚见:当取淮之地而三分之,建为三大镇,择沈鸷有谋、文武兼具之人,假以岁月,宽其绳墨以守之,而居中者得节制东西二镇
缓急之际,虏攻淮东,中镇救之,而西镇出兵淮北,临陈、蔡以挠之;
虏攻淮西,中镇救之,而东镇出兵淮北临海、泗以挠之;
虏攻中镇,则建康悉兵以救之,而东西镇俱出兵淮北以挠之;
东西镇俱兵,则彼兵分力寡,中镇悉兵淮北,临宿、亳以挠之。
苏秦教六国之所以为守,而秦人闻之所以不敢出兵于函谷关也。
比之纷纷纭纭,自战其地者,利害不侔矣。
如臣言可采,乞下两府大臣并知兵将帅,详议建立三镇去处,措置施行。